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监狱和劳改农场——胡英

2019-12-24

 

去探路。一个人开着摩托车。这城市没有自行车道,只有机动车道和人行道。两年前为了拓宽车道,小区外的人行道给挖得没法通行,听说现在修好了,人和自行车都能畅行。

这条人行道距离地铁还有1.8公里。两个公交车站的距离。这也是通向一个更广阔世界的距离。不长,却犹如登山。行人和自行车能走的路,未必是轮椅能走通的路。为了给轮椅探出一条路来,我得先骑着摩托车走一趟。

出门第一个路口就卡住了,没有斜坡,只有一块简陋的长砖垫在街沿台阶处。窄得只有一个前轮能通过。心里喊了声上帝保佑,冲下去。摩托车轮子大,还稳当。人行道宽了不少,但每个路口的坡道都修成了梯田状,像台阶被砍去了半节,不知道怎么通过无障碍验收的。一个人要想摇着轮椅走过这坡道,得练出一双举重的手臂才行。

穿过六七个曲里拐弯的路口,看到地铁口的标志了。再看看时间,半小时。

周末要去医院打针。如果我坐电动轮椅乘地铁中间再转乘一站,就能到达医院。但前提是,我得给轮椅加装大功率电池才够跑个来回。还要在第一个路口冒险走一小段机动车道,否则此路不通。

把摩托车停在共享单车停靠处,换上手摇轮椅进地铁去医院,似乎也行,可自己没力气把轮椅从摩托车上取下来,再放上去。我并不想回回都依赖人帮助。

第三个出行方案就是直接打的。最快捷方便,可也最花钱。上下出租车的地方,斜坡仍是个低矮的坎,稍不留心我摇着轮椅就会人仰马翻。

一个人站在地铁口,仰天长叹一声。这四通八达的路啊,哪一条能让一部轮椅畅通无阻?残疾人乘地铁免费,乘公交免费,可家门口的公交轮椅上不去,地铁站又远。唯一能坐的出租车,岂是平常人家能消受得起的交通工具?

落日余辉中驾着摩托车往回走,脑子里纵横交错着一块又一块石头,需要我去搬开那石头,踏一条路出来。

Panda见我回来兴冲冲问:路通了吧?我站在门口望见他床上的护栏,和窄窄的窗台,怎么看都像是牢房。Panda笑着更正道:牢房的空间都比这大呢,这更像是只笼子,我是笼中鸟。

Panda的生活空间只有五平米,除了护理床,和移动椅子,再放不下别的。呼吸机和吸氧机全堆在窗台上,方便他自己操作。这还是个电笼子,如果一断电,Panda就呼吸不畅会窒息而亡。

Panda美滋滋的幻想过,生命最好的结束方式,就是躺在游轮的甲板上,吹着海风,看着满天的星星,然后上帝差遣一颗星星接他的灵魂去往天堂。而尘世此生,寄居之处,如同炼狱。眼见着肉体一天天衰残无力,灵魂若不向上仰望,哪儿会有羽毛般的轻盈?

Panda最爱说的口头禅就是《肖申克的救赎》里的一句经典台词:有些鸟儿是关不住的。他没空躺在床上哀叹命运不济,上天似乎给了他一颗超乎寻常的大脑和精神世界。即便是我,长年陪伴着他,也未必能探知他精神世界里的丰富。以至有时我会想,是不是一个人内心够丰富,才能安然度过这漫长被折磨被囚禁的余生?

而我总是向往阔远之地,向往远方,渴望此生能尽其可能走得更远,看得更多,渴望有一天在路上闭上我的双眼。和Panda比起来,我的生活半径有一公里。一公里在想象中大概就是一个农场那么大吧。于是自嘲此生是住在劳改农场里。

好吧。既然难以改变,我接受这限制,但不代表我就得哀鸣一生。

我喜欢DIY。在限制的生活空间里,自由地去创造。去不了大自然,那就在网上买下四季的盆栽植物点亮眼神;吃不了美食,就自制些小点心给自己一点小确幸;穿不了华服,就自己动手缝点小惊喜;行不了长路,每天黄昏在门外吹吹风看看天上的半个月亮爬上来,也会心满意足。

困境与突围,一生的命题作文。不止是属于我和Panda;你,会怎么去写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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